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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的小书包
作者:翟宇晗    发布时间:2023年04月04日     点击量:1058    分享到:

这些年,因工作缘故,时常乘坐火车辗转在关中陕北两地。虽是相同的路线,但路途上总会遇到形形色色的人,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每次乘车都会给予我崭新的体验。

那天,火车站里的候车厅比赶集还要热闹。“列车即将进站,请旅客们有序进站。”广播员一声令下,人们朝着闸机口蜂拥而去。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我提起地上的行李,侧着身子,艰难地挪着碎步,着实费了一番功夫,才得以在方寸之间落座。

离发车尚有几分钟,看了看书,觉得吵闹,便索性放下,单手托着腮帮打量着车厢里来回走动的人群。这节车厢里有不少身穿军棉大衣皮肤黝黑的务工人员,他们提拎着破旧硕大的行李箱显得格外轻松,此刻几个人正站在过道中央将箱子和圆鼓鼓的蛇皮袋子塞进行李架;近处座位上有几位穿着 陈旧唐装棉袄的老妇正端坐闭目养神,每人腰上都斜挎着手工做的碎花帆布包,似乎是刚刚赶车的快节奏让她们体力不支,发出阵阵轻声喘息;远处座位上是一群学生,他们在火车上显得格外拘谨,双腿并拢,书包放在胸前,规规整整地坐在位置上;还有两三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正从时尚精美的手提包内掏出镜子整理妆容。

“兄弟,你往旁边挪挪,让俺把包放下。”旁边的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将我的思绪从对周围人的环视打量中拉了回来。我下意识瞄了说话人一眼,他身材高大,有一张略显沧桑的脸,肤色焦黄,平头两鬓夹杂着些许白发,汗湿且汗渍未褪的白色衬衫上几处扣子已经不见踪影,胸口敞开着,靛蓝色牛仔裤裤筒下的手工布鞋还沾有星星点点的水泥印。

他身子一侧,将背后的包卸在了桌上。这是一个孩童式的粉色背包,上面印有米奇老鼠的卡通图案,图案已因长时间使用而磨损,表面散布着油渍和灰色泥点。包只有成年人两巴掌大小,撑的鼓鼓实实,侧兜是装满水的罐头瓶,另一侧装着一把破旧的蓝色雨伞,肩带早已经破损,四周和底部被磨得发白。

看到背包,我不禁笑出声响。“大哥,你这么高大壮实,咋背了个这么小的书包,背起来真显年轻,真好看。”我戏谑着调侃道。

他憨笑着摸了摸后脑勺,对我说,“小兄弟你见笑了。这是俺妮儿的书包,之前上学用,现在她在家里,放着不用也是浪费,啥都好着就让我背了。”我听了后用微笑着回应他。

按理说,人背包,就像马配鞍一样要相互合适,功能上既要贴合实际发挥出相应的作用,样式又不能不搭调,显着突兀。而现在,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竟然背起了小孩的书包,这反差极大颇具喜感的一幕,让我沿途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火车行驶了许久,人们陆续地在车厢内点餐或者买零食补给,旁边的大哥也拿出小书包放在腿上倒腾起来。只见他用那略显脏兮的手,拉开拉链在包里寻找着,先是取出装有洗漱用品的塑料袋,再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儿童手表,随后手塞进包的最底部取出用塑料袋子包裹着的白面馒头。袋子解开后,他将馒头递到我面前,开口道:“兄弟,你吃不吃?”我挥手婉拒。只见他又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根火腿,小口嚼了下,大口咬在馒头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我不禁感叹,这小小的书包容量真大,既有生活用品,又有礼品,又不乏旅程补给,真是神奇。

“大哥,你这盒子里手表不便宜吧?一个手表的钱,也能买一个大点的新背包了吧?您都这么大了,那个包实在不合适呀。”我善意提醒道。

大哥并没有因我冒昧的问话觉得唐突,咽了一口水,蓦地哽咽着说道:“兄弟,不瞒你说,俺妮儿前几年染了大病,把前后的街坊邻居都借遍了还治不好,家都快不成个家了,还管什么好看难看啊。”顿时,他眼里涌出了泪水,“这个礼物,娃跟我要了2年了,过了今年,还不知道下个年在不在跟前,你说我能不给买吗,兄弟,我实在没办法啊,再苦也不能苦了娃啊。”说完这句话,他竟在座位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内心一阵羞愧,随后又被酸楚占据。我已无脸面同他对视,扭过头,抑制着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直勾勾地盯着窗外,故作镇定地回应道:“大哥,困难是暂时的,生活会好起来的。”

过了一会儿,身后的坐席有人发声,“虎子,有啥好哭的,等老板把账结清了,你再带彤彤去省医院一趟,说不定过几天就好了。”我控制住情绪,寻着声源回头看去,是一个佝偻着背的老汉,脸上被岁月刻下了深深的皱褶,皮肤经过长期的风吹日晒,又干又黑,粗糙的面庞上眼睛却炯炯有神,显得格外和蔼。

路途中,我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聊天。从二人对话中得知,两人是父子关系,女儿三年前染上白血病,这让原本窘迫的家庭雪上加霜,现在由妻子在家专心照顾孩子,父子俩外出打工补贴家用,平日里爷俩省吃俭用,未敢请假一天,未能置办一件新衣,原本十多小时的回家车程,因节省金钱而许久未归,更别提更换身外之物的背包了。一个背包的费用,竟等同于一个人回家的权利,这使我愕然又心酸。

列车疾驶在冬天的凛冽里,疾驰在冰冷的钢轨上,驶过灯火通明的城市,驶过幽深寂静的乡村。周围是喧嚣,只有我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琢磨着眼前的一切。

说来,火车是一个十分神奇的工具,它自由地穿梭在山间平地、隧道、田野,甚至在桥梁支撑下,水面上也可以来去自如。能让我从沃野平畴的八百里秦川,不出半日,便到达荒芜旷远的陕北高原,也能将游客从家门口送至千里外的旅游胜地,领略祖国大好山河。但随着交通和经济的不断发展,高铁、飞机、动车已成为大多数人更便捷的选择,而外出务工人员依旧仰仗着普通绿皮火车去往远方。一列列火车,由北向南,从西向东,承载着一个个家庭支柱养家糊口的希望;一节节车厢,拥挤不堪,熙熙攘攘,包容着底层大众的劳苦甘甜,让他们用相对低廉的价票到达那维持生息和希望的他乡。

此时车内,反差极大的画面接连不断地映入我的眼帘:彪形大汉身上裹着外表鲜艳的红色上衣,缀满闪亮塑料钻的马丁靴被踩在男人的脚上,印着初中学校名称的校园运动服是穿在中年人身上……

到站后,大哥背着书包提着行李搀起老父亲缓缓走出车站。我追上他说道:“大哥,你背这个包真的很好看。”

大哥没有说话,只是抿了抿嘴唇,腼腆地笑了笑便离开了。